儒门圣地,书山墨海后山,邀月小筑。这里是后山邀月湖的中心,群山环抱之间,可见朗朗晴空,乃是书山墨海之内第一适合赏月的去处。每当中秋佳节,正御云苍渺都会带着各部执令与二代弟子们一起来到此处,品酒赏月。可是若不是中秋佳节,此处便只是个四面透风的临水小筑,而这样的小筑,书山墨海里还有几十处,因此若非八月十五,此处几乎不会有人来。
“何用缘山寻隐?红尘零落,俗世纷秽。”
“秋山红遍秋水碧,何人晓,万卷书味。”
“湘江水碧楚云绮,光阴错,又看秋萃。”
琴声清冽,如同秋风凛凛,掠过湖面,穿空破云,拂动池柳荷叶,飒飒有声。平日向少人烟的邀月小筑之中,青衣青裙的少女临风而坐,膝上横着一张古琴,双手拂动,琴声如淙淙溪泉,流淌在四面八方。
少女长叹一声,琴弦一震,一声铿锵,旋后万籁俱寂,只闻松林鸟鸣,风动荷叶。
啪啪啪,一曲刚过,身后便传来了鼓掌的声音,少女眉头一皱,对方是谁,猜都能猜得出来。
“弹得真好,二师兄能有这样多才多艺的徒弟,真是幸运。”
少女虽是有些不悦,但也只能站起身,对着身后的白衣少年行礼,“路行夜,见过掌教。”
来者白衣白发,高冠博带,正是儒门当代圣司,百世经纶白玉楼。
“诶,我现在又没穿那身衣服,叫我那么见外干嘛。”白玉楼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拘礼,“叫我小师叔,要不叫我名字也行,随你喜欢。”
“是......小师叔。”路行夜想了想,最后还是没能叫出对方的名字。
白玉楼笑了笑,也不勉强,自顾自地坐在了一旁,拧开了酒葫芦的盖子,轻轻灌了一口。从始至终,路行夜都只是恭龚静谨地站着,面容依旧冷若冰霜,毫无不满,也毫不喜悦,就像个木头人一样站着。
“小夜,”又喝了几口,白玉楼才抬起了头,正视着对方的双眼,“你......当知我的来意。”
路行夜微微躬身,但是却并未出声回答。
“果然......还是不愿意么?”白玉楼轻声叹气,“毕竟是血脉至亲,就不能给他一次机会?”
“......”白玉楼的谆谆劝慰,换来的还是只有少女的沉默。
白玉楼凝视着路行夜眉间的冰冷,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又灌了一口。
“我也不知道.....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老鱼那家伙毕竟是我的好友,你也算是我的学生......我希望你们两个能和好,无论于公于私。”
“圣司高高在上,又何必知道我们这些小民的痛苦呢?”路行夜冷冷一笑,轻声道,“圣司......就做您的圣司好了。”
“这又是何苦......有什么说不清楚的呢?”白玉楼又是深深叹息,“坦白说,老鱼那边也很是痛苦啊,好像对你也很是愧疚......何不听他说一说呢,鱼幼薇?”
“昨日种种,已同昨日死,鱼幼薇早就死了。”路行夜轻声道,“现在世上,只有秋水千映路行夜,再无鱼幼薇这个人,圣司慎言。”
“还是不愿意放下么?”白玉楼淡淡地问。
“如果圣司坚持,那我就见他一面。”路行夜叹了口气,轻轻地答,“这是圣司您的面子。”
“你愿意见他?”白玉楼挑了挑眉,喜出望外,自从鱼忘机得知路行夜在儒门之后就天天遣人传信来烦他,现在鱼忘机差来的人还在他的文载龙渊喝茶呢,就算是他都要被烦得失眠了,现在终于松口,他也是松了一口气。
“请圣司告诉他,明天午时,我在这里等他......”路行夜咧了咧嘴,扯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不来的话,就永远也别来了。”
“好嘞。”白玉楼喜笑颜开地回,“我这就回去告诉他咯。”
“圣司走好。”路行夜躬身行礼。
天奕峰顶,棋邪鱼忘机还是如往日一样,站在那棵枫树下,双手负后,静静地看着云海腾幻。红叶片片,吹落尘寰。
忽有一阵惊风吹起,落下的红叶又多了几片,鱼忘机淡淡一笑。
“你回来了,游子吟。”
“这次我要恭喜你了,纵横子。”
归来的刀者在茶几旁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清茶,一饮而尽,“白玉楼让我告诉你,明日午时,书山墨海邀月小筑,过时不到,就再也别见你妹妹了,据说是你妹妹的原话。”
“她.....终于答应了?”鱼忘机眉峰一颤,纵使极力控制喜怒不形于色,也难掩他的喜悦之情,“那还真是个十足的好消息,看来我那位好友没少为我费嘴皮子啊。”
“你那位朋友还让我告诉你,明天他会带人封了书山墨海,你不给他好处就不放你进去。”游子吟看着鱼忘机那略略有些扭曲的脸,冷冷一笑,“我很好奇,纵横子,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妹妹都不愿意见你?”
“那么你,游子吟,你又做了什么,让你兄长一直想要杀你?”鱼忘机笑了笑,将一旁的清水盆摆在桌上,将两壶棋子倒入其中,开始逐颗清洗。
“你.......”游子吟刹那间杀气爆散,枫树如凌狂风,扑扑簌簌又落下无数的红叶,放在桌上的拳头青筋爆现,但最终还是强忍心中杀意,扭过头,松开了拳头,“纵横子,在我击败你的那一天,我一定会切下你那张嘲讽的脸,游子吟说到做到!”
“那就.....等你做到再说吧。”鱼忘机淡淡一笑,又开始专心致志地洗棋。
“到了,这里就是书山墨海了。”游子吟看着远处山口巍巍耸立的高伟建筑,回头说道,“你妹妹就在里面。”
“这里就是......玉楼那家伙的地盘了啊。”鱼忘机看着宏伟大气的牌坊,叹了口气,语气竟然还有些羡慕,“儒家真是有钱。”
“变天棋会靠着坑蒙拐骗。想来也穷不到哪里去才是。”鱼忘机话音刚落,就听得门里有人嗤笑一声,白玉楼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走出了自家大门,看着阶下的二人,嘿嘿一笑,“小夜说在邀月小筑等你,快些去吧,别误了时辰。”
“那就有劳圣司带路了。”鱼忘机叹了口气,拱手行客礼。
“哈?我可是圣司,你让我带路?”白玉楼挑了挑眉,从袖里抽出了一本薄薄的册子,“邀月小筑路线图,拿你身上最值钱的换,过了这村没这店了啊。”
鱼忘机哭笑不得,一向冷如冰山的游子吟也是一脸尴尬,尽管来之前已经做好了门口被这厮打劫的准备,但是这一边说着自己是圣司身份崇高不方便带路一边掏出地图强卖的......实在是招架不住,这厮的厚脸皮实在已经是登峰造极。
“纵横子身无长物,最值钱的......倒是有一样,但是是圣司一直拒收,不是么?”
“切,没意思,随便给个夜明珠啥的会死啊?”白玉楼一脸兴致缺缺,将地图丢给了鱼忘机,“送你,本圣司就不打劫你这穷人了。”
“你当那玩意是泥球啊?还随便给你一个。”鱼忘机一边接过,一边对自己好友翻了个白眼,走进了书山墨海的大门。
邀月小筑,鱼忘机三人到湖边的时候,路行夜依旧在专心致志地弹琴,琴音里半点不安也听不出来,仿佛鱼忘机的到来,对她而言不过小事。
“小夜,人我带到了哦。”白玉楼嘿嘿一笑,略略提高了音调。
鱼忘机注视着湖边弹琴的少女,脸上依旧是往日里淡淡的微笑,但是眼神里却净是一派激动之意。
当年分开的时候,还只是小小的少女,扯着自己的衣角,天真地问哥哥要带她到哪里去。
一别,便已是六年有余,当年的少女,已经亭亭玉立。
“小妹......”
“儒门三代弟子,秋水千映路行夜,见过纵横子前辈。”琴弦铮然一响,铿锵而停,路行夜轻轻起身,冲着鱼忘机,落落行礼,彬彬有礼,冷漠一如往昔。
听闻此语,鱼忘机停住了脚步,看着自己妹妹的目光满是复杂---夹杂着怜惜与歉疚。
“小妹,当年之事,确实是为兄之过,但是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补救的机会,我......”
“纵横子前辈,你我并无瓜葛,何来亏欠弥补之说。”路行夜的语气依旧冷淡如冰,“如果前辈没有事的话,那我就要暂退了。”
“幼薇,为兄......”
“纵横子前辈,昨日种种昨日死,如今世上......再无鱼幼薇,只有秋水千映,路行夜。”路行夜缓缓地转过身,留给鱼忘机一个冷漠的背影,长风掠过湖面,吹起少女三千青丝,飘荡如旗旌。
鱼忘机又张了张口,但是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话来,只得一声叹息。
秋风萧瑟,吹卧池荷,片片黄叶飞落,染了一山黛色。
白玉楼送客出门的一路上,鱼忘机一言未发,只是不时回头看看邀月小筑,脸上却仍是平日里的波澜不惊。
“就送到这里吧。”书山墨海山门,鱼忘机转过身,又看了看邀月小筑的方向,冲着白玉楼,拱手深躬一礼,“玉楼,我妹妹......就拜托你了。”
“放心吧,哪怕她不是你妹妹,也依旧算是我的学生。”白玉楼只是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不用担心,快回去吧。”
“拜托你了。”鱼忘机又叹了一声,转身离去,游子吟也缓步跟上,只剩下了白玉楼一人,靠着汉白玉的山门牌坊,秋风凛冽,发带飞扬。
“你这又是何苦。”看着好友走远,白玉楼舒了一口气,轻声地问,像是自言自语。
“圣司你不明白的。”牌坊的里侧,不知何时出现的少女,与白玉楼相背对着,也同样是一声叹息,“你永远不会懂。”
“是啊......我不懂,可是我希望你能明白,毕竟血浓于水。”
“不需要。”少女轻轻摇头,翩然离开,“路行夜没有亲人,从来也没有。”
何用缘山寻隐?红尘零落,俗世纷秽。
秋山红遍秋水碧,何人晓,万卷书味。
湘江水碧楚云绮,光阴错,又看秋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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